Dear 顷禾

到今天为止，我们刚好认识第十年。

哈，快一半的人生都是用来认识你了。

这让我想起自己读书的习惯，我总喜欢边读书边合起书来，看自己读过的页数有多厚，占总厚度的多少。因为纸质的书都不禁读，看没多久就翻过去几十页，再合起书时就有油然而生的小开心——啊又快看完一本了。

我这几月来，把过去的二十二年看作一本书，合上时发现，你占一半篇幅了。

其实真说起来，十年有点虚张声势，结结实实的相识只能算七年。毕竟前三年划不出几多交集，用我们编程行当的话来说，那是在配置环境变量。我回想初中三年你留下的脚本，只记得一个风风火火的你。

我还记得一件蛮有象征意味的事情，那是初三下学期的一天放学，你笑嘻嘻地问我要作文本，以忠琳之名看我怎么写友情，因为忠琳让你问我要那次的作文，看一看以友情为主题的作文，怎么写出丰沛的感情出来。这件事用村上春树的话讲，应当叫做人生之隐喻。

不知道我给你说过无数次的《挪威的森林》，你有没有看完。

我怎么回想也记不起来，高中到底是何时开始联系你的，只从之后来往的信件处得知，好朋友契约签订在高一的尾巴。但我也依稀记得，契约之前我们就已习惯周末闲谈了。之后我在好几次向你回忆契约这件事，说自己不应犹豫，而要果断地签订下来。

如今我回想这个契约，觉得签订的全过程都平平无奇，之后你也少有提及，似乎它不应是一件值得被记住的事情。可我每次去追溯认识你的经历，这件事总会出现，可能我把这个契约当做某种标志了吧。

高中与你相聊的那些晚上，究竟都讲了些什么，我几乎一点都记不住了。你自己在高三某次作文中的表述是：

“从任课教师到教育理论，从日常学习到志愿梦想，从生活琐事到时政新闻，从好书互推到哲学思考……无所不谈，永远没有止境的新话题，新思考。”

我也不知道这是写作文的套辞还是确真如此。我只记得你那时都早早睡觉，说女孩子熬夜第二天气色会特别差，这话我要敲出来鞭尸现在的你，哼哼。

回忆从高二开始变得厚实起来，因为有明信片了。

我忘记是何时开始给你寄去明信片了，我自己收到来自你的笔迹，第一张明信片的邮戳盖在高二的尾巴前。我们各自都没收到寄去的第一张明信片，你寄来的前三张很明显是一套，明信片的正面，一张写着“第二件事：午夜不眠，去荷塘看月色”，另一张写着“第三件事：让自己破茧成蝶，变得更美好”，可我应该永远也不知道，第一件事是什么了。

一张张堆明信片时，我在想是不是永远也收不齐一套完整的明信片——因为我收到了春、夏、冬的明信片，收到了两张仕女图的明信片，都很明显被邮局截了胡。

高二到高三的那年，你还不叫顷禾而叫gaia，你说你喜欢仕女图，喜欢捡落叶，你说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，你说“愿都能如愿以偿考到理想的学校”。

我记得很清楚，高三的那年冬天，我翘课去看诺兰的《星际穿越》，光是在影院里就哭了两次，一次是被感动到，一次是被震撼到。那时我想写一篇有关星际的微小说，于是拆成十几段写成明信片寄给你，吓了你一跳。

以至于后来我在邮局买邮票贴完时，问邮政小哥是直接给他还是扔到外面的邮筒里，他悠悠的说：“直接给我吧，反正这几个月你的明信片都是我寄出去的。”我讪讪地说我们有约定，每月各寄一张，他又悠悠地讲，“不止一张吧。”

囧死我了。

高三时我先搬回了学校宿舍，在第二个学期又搬了出去，在学校旁租了一间阁楼，阁楼非常安静，没有声音的地方就会有小心思的回响，仿佛自己真的跟弗洛伊德说的那般，有本我自我和真我，三个我坐在一间高塔之下，互相说什么都有回音。那个春天我像是真的住在高塔之下，白墙皮有旋转走廊的那种塔，我分明觉得你就在某一层的楼梯上看我，我不管什么时候抬头，都能看见你的脚步。

四月的时候我开始疯狂地练字，因为收到了你寄来的一张明信片，《印象·二中》那套明信片中咖啡吧的那张。

愚人节快乐！其实这张我是不舍的，一整套二中我本来准备收藏的…

四月是很美好的季节，忽冷忽热其实特像情绪化的小姑娘，也是开花的季节，在美丽的二中的最后一个春天。

❤ 梦想成真 ❤

两个月之后我托同学买到了这套明信片，挑出那张出来，用那时能写出的最好的字回寄了一张，哎现在回想太蠢了……

那个春夏之交的时间，我在校边的阁楼里一集集地看完了《GOSICK》，几个月前你还在微博里转发了 OP 曲，我每听到这部动漫的 OP 和 ED 曲，都会想起那几个月黑漆漆的阁楼里我默默地为高考冲刺的时光。虽然我才22岁，但我觉得这就是我这生看过的最好的动漫了。

我还记得那个春天有一天我尤其想见你，已经到晚上了，给你发短信问你去不去不是书店，你更晚些的时候说太晚了去不了，你应该完全记不得这件事了。那天我寂寞地逛学校旁的欧尚超市，心情像是在跟自己下棋，心里的灯烛火舌忽明忽暗地明着。

然后就高考了。

青岛的夏天总给我一种清澈的感觉，那个夏天你陪我去看了二中、博物馆、不是书店，做了木戒指。吃午饭时我们坐在味千拉面里，我对服务员说我要笋尖拉面，你说要两份。这句话是2015年夏天对我留下的注脚，它很小，可是我很确信能记住一辈子。

我们一起去看过两场电影，一场大圣归来，一场海洋之歌。

后来小门神上映，我一个人走出学校南门准备去看广州点映，那时拿出手机，看见你发给我消息，说你在去看的路上。那时候我感动的要命，心想这就是和这个小姐姐的默契。

我回想那个夏天的你时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几个闪回的回忆片段看到的都是你的背影。我特别清楚地记得，你在市博物馆门口的石阶前，边走边哼着胡乱的可能是自己现编的歌，我在你背后看着时，觉得前面的姑娘可爱极了。

后来大学里，你寄来的信统共两封四页，第一封是大一末的接受自己，第二封是口腔扁平苔藓看过医生后平静下来，两封都是在难过后像抹平揉成球过的白纸那般和自己讲和，然后短暂地写了几页寄了过来。

大学的这四年我只在看海洋之歌时见过你一次，我对你的所有想象，是一个胡乱哼歌的可爱极了的小姑娘，和易悲易丧又勉强跟自己讲和的女生的双重曝光底片，有时可爱多一些，有时难过多几分。

大一刚开始的时候，我还没有你的微信。我在QQ上要到了学校地址之后，写出去了第一封信，我说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，微信就算了吧，还有qq联系呢，你问什么时候咬我了，我就去加你的微信好友，这个比喻的逻辑忽略掉了。就这样，我们通过微信联系了四年。

虽然我自己是个拥抱未来的人，但觉得古朴的事物多时能带来雅趣，就像我很喜欢用短信和电话与人联系，尤热爱煲电话粥，有时能和朋友煲三四个小时。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给你打去电话，是在你得知自己口腔扁平苔藓后的难过时拨去的，心想也许能安慰你几句，结果你接过电话说，舌头很疼，没有办法说话，我慌乱地道歉，挂断了电话。

我一直觉得你是从民国走出来的姑娘，连身体的弱态都像，或许是我对民国女子有什么误解。你不能吃辣，口腔偶出小疾，有许多过敏原，密恐深海恐幽闭恐，还总习惯把事情想得很糟糕让自己难过。你有那么多身体上的小问题，每天都把自己浸泡在丧的冷茶之中。你喜欢古香古色的东西，喜欢博物馆，喜欢红楼，喜欢仕女图，喜欢忠琳因为她由衷地热爱语文，你在四年前对我说“操千曲而知音”，说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，在几个月前说“聊寄一枝春”。你比所有人都勇敢，把常识当做常识，把勇气当做美德。

我从真的与你交流的那天起，就在觉得自己会的都是虚妄，自己所想都是引用，你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，真正有常识的人，而这世界上的其他人和我，都没有常识。民国走出来的姑娘，蕙质兰心而又能扛万千钧之力。

大一的尾巴，我刷微博时看到了五月天的新 MV 《派对动物》，那时正在上课，我把头埋下去戴上耳机，完整地听完了。两个月后，五月天的倒数第二张专辑发布，一开始专辑封面上写的是《作品9号》，大家都以为专辑名真的如此，后来才发现这是即将结束的意思，因为五月天只发十张专辑，这张专辑叫《自传》，距离五月天的上一张专辑已经过去五年了。

五月天在 2008 年的十万人出头天演唱会上，对着全场歌众大喊：

如果未来的日子里面，在你身边的这个人，TA遭遇了困难，你会不会伸出你的手帮助她？

如果她失恋了，你会不会唱歌给她听？

如果她伤心无助，你会不会助她一臂之力？

如果她没有钱，你要不要借她钱？

如果你没有钱，要不要跟她借？

要不要跟她一起走向未来？

要不要跟她一辈子一起走下去？

要不要八年后再来看五月天？

那让我们一起唱我们的歌

然后唱起了《笑忘歌》。这段喊话，与《干杯》的 MV 一起，我每次看到或者听到，都想热泪盈眶。

《自传》这张专辑，我听时对它的喜爱如泉涌一般往外流淌，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令人一震的，纯粹是因为好听的专辑了，而且它竟然有16首歌，几乎是其他专辑里歌曲数量的两倍，再加上里面很多与之前专辑的呼应，真是越听越让人喜欢。

那时我多买了一张专辑发链接给你，可是你没有衔住，直到专辑免费时才再问起来。

第二年时的暑假，你想拉我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，我错过了。几个月后你给我发千玺拍的《成名在望》 MV，我呛你说我早就买给你听了，你讲你好委屈，明明暑假想拉我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。我忘记了自己怎么回复的，只记得那时心境一片荒芜，一下子语塞，可能是真的想见你了。

《自传》这张专辑还有一点很令人动容的地方，它代表着五月天在很认真地做告别这件事情，而不是静悄悄地离开。能认真地、用心地对待告别，这是很少见的事情。在倒数第二张专辑里通篇在做告别，写了15首歌和一首留白，词写得也看得出用心。

后来的我们 依然走着
只是不再并肩了
朝各自的人生 追寻了

《自传》的倒数第三首歌，是《转眼》，这首歌几乎没有前奏，开头就唱出一句，“转眼走到了，自传最终章”，这句双关我每次听到都感慨万千。倒数第二首歌是十九秒无声的《What‘s Your Story》。最后一首是《你说那C和弦就是…》，这首歌是上张专辑尾曲《T1213121》的呼应作，两首能连起来听。我本以为这张专辑会以告别为结尾，结果发现它在倒数第三首歌就做完了告别，之后是休止符，最后是回忆。

如果我的毕业典礼上也放《干杯》，我应该也会哭出来。

站在当下回望历历往事，回忆经历过的所有事情，感觉一切都是隐喻，一切都是象征，仿佛万物有灵，各有意义。

我忘记了太多事情，即使记住也忘记了起点，我知道你喜欢的爱豆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有时又对哪位返情，知道你身体的小毛病如丧感来得悄无声息，知道你玩王者看比赛追哪只队伍，可我都忘记了它们从何时开始，交谈越久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天生，浸在其中而丧失了感觉。

认识你的这十年，我更换了三台手机，三台电脑，三个手机号，可哪一个都没有留下全部的聊天记录。说得浮夸一些，微信打过的字，每十个分三个发去你，写过的信，每十字分六字寄你。我知道你有仪式感，因此在手机上查微信聊天记录，想多回忆一点经历写得更矫情一些，发现微信只记录到今年的一月，又发现这八个月，原来我与你说过了那么多的话，多到聊天记录几乎没有灰色的日期，多到有三个月是只差一天全勤的。

我最初见到你时，你的属性里还写着风风火火，我开始认识你时，你是戴着魔帽手握法杖的巫女，我熟识你时，你坐在池塘边看鱼游，有时咿咿呀呀地玩水，有时落寞地看水圈涟漪。十年过去了，仿佛是一眨眼，仿佛是刚见面。

直至今日，我都记得五月份二中的静思湖，地上的樱花，以及未能进去的钟楼。那时我在看《GOSICK》，维多利加被关在图书馆的高塔之下，我就想象着二中湖边的钟楼，应该也是《GOSICK》中高塔的模样。那个春天的某一天，我梦见自己走进了那座塔楼，在底层时抬头仰望着塔顶，灰蒙蒙的梦里能看见中间是光亮，绕着白色的墙皮一层层地爬着旋转楼梯，最后爬到了塔顶。有机会的话，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，还是想进去看一看，那座钟楼是什么模样。

一场长达十年的电影，从青岛咸咸的海风到苏杭与岭南的互诉，放映到了片尾字幕的地方。

十年间你最令我感动的地方是，我有时会弄丢你，可是你每次都能找回到我。几乎每次都是我的问题，可是都是你在找回我，而且总能找回我。我没有找回人的能力，因此每次被找回来时，都有一股委屈往上涌，你终于找回到我了。但当走出学校之后，我越发地觉得，好像我只能站在后面看一看背影，前面的人不会再回头找回我了。

我在大学中看过的最好看的美剧叫做《white collar》，当最终季结尾时，男二（Peter）与男三（Mos）再也见不到男一时，在纽约街头碰面，Mos对Peter说你到第三阶段协商了，而他自己到了第四阶段抑郁。我去查这是什么意思，查到这是库伯勒-罗丝模型，指悲伤会经历否认、愤怒、协商、抑郁、接受五个阶段。我每次想到遇到你十年了，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个模型，问一问自己要走到哪里了。

在我遇见你的第十年，我们真的开始认识的第七年，签订契约后的第六年，进入大学后的第四年，2019年的今年，我想我应该是要真的弄丢你了。我比你想象中悲观许多，我总是会弄丢你，像是弄丢之前的任何一个人一样，你跟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，但是我应该是要真的弄丢你了。

就在十几天前，我在跑步机上跑步时，心里想的是，要不然，十周年之际在社交网络上删除掉你吧。那时我设置了跑步机一小时的时间，在跑到十分钟时萌生了这个想法，心想如果在跑步结束前没有反悔，那就这么做吧。可是在五十分钟后，我觉得还是要搏一搏人生，撕掉了这个想法。

以前给你写信，写到末尾总是顺颂时令，春祝春禧，夏祝风轻，秋祝月明，冬祝衣暖。这让我想起高中毕业时看到一句，春观夜樱，夏望繁星，秋赏满月，冬会初雪，暗想这四句写得美绝。如今各自居所飘摇，应当是再无寄信之可能，那就把余年的祝福写在这里，祝你能期会四时之景，顺遂而行吧。

见到你的第十年，认识你很有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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